金风袭来,带来了十月末的凄凉,寒意如刀。
草木枯黄、秋后问斩,秋天是一个与死亡息息相关的节气,在这个充斥着死寂氛围的月份,一辆华贵的马车缓缓驶出城门,行驶了十数里路。
约莫经过了半个时辰,天际突生异变,密云层峦迭嶂的堆迭,遮蔽了秋阳的光辉,电光瞬间划破天际,随之而来的雷声轰隆隆地回荡,令人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这是什么天啊,这下可好!”出行前没能注意天象,万一车子里头的主子有了什么闪失,他们这些随行的人,能有好果子吃吗?
“怕是要下大雨了。”车辕上,两个身着军服的男子低声交谈,金配授带,麒麟徽章,开口的是奉车都尉徐佢,徐佢这话才方落,雨水已经浇灌下来,一旁的副督卫量忙取出了蓑衣和斗笠,递给了徐佢。
“得快些。”马车在雨中,加快了速度,马车设计的精巧,即使在林间即使,依旧平稳如故。
“先到山庄处避雨。”马车如今已经在半山腰,位置着实尴尬,在大雨之中走这种崎岖蜿蜒的山路,实在是危险。
马车里头,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端坐着,杏眼里头是仿佛滚动的清泉水洗过的葡萄般的瞳仁,黑白分明、灵动可人,高挺的鼻梁勾勒出俏丽的轮廓,樱桃似的小嘴,嘴角微微上翘,带着一抹嫣然微笑,小姑娘看着约莫是七八岁的模样,梳着漂亮的双丫发髻,身上的衣裳不管是用料还是刺绣,都昭显着她非富即贵的身份。
轰隆隆!
巨大的雷声连连飨起,小姑娘依旧端坐着,巍然不动,和一般闺阁中的小姑娘不一样,当真是特别的胆大。
坐在小姑娘对面的,是一个异常俊美的男子。第一眼望见那男子,便会看到那一双漆黑如深潭的双眼,那一双眼仿佛失去了生命的光彩。
“点点,来阿爹这儿。”那男人用一种深究的眼神瞅着小姑娘不放。
男人穿着一身玄色的常服,上头用金线绣了十二章,彰显他天子的身份,他便是岁朝国君谢蕴。
点点是小姑娘的乳名,据说是她外祖取的,点点的本名是谢思寸,是父亲取的,这名字是为了纪念她的母亲。
谢思寸迎向了父亲的注视,接着乖巧的坐到了父亲的怀里,她已经十分习惯了,有的时候,父亲会借着她的模样,去回想一个和她十分不相似的小姑娘,那个小姑娘是谢思寸的亲娘,而她的亲娘,在她出生的那一日便没了,从此以后,她的父亲的人生中,好像再没有欢愉,点点有时觉得,只要风吹得大一点,都可以把她父亲的求生意志给吹熄。
她不知道其他父女相处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可是就感情的这一块,她无疑是父亲的支撑。其实她不怕打雷的,可是她依旧乖乖的坐在父亲的怀里。不是因为她需要父亲的呵护,而是因为她要保护父亲受伤的心灵。
两父女静静的相依偎,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人,车厢里头没有人声,只有外头落雨的声响。
一阵颠簸,两父女也是一脉相承的冷静。
“禀皇上,马车左前轮卡进坑漥,暂且无法前行,预估雾隐会在一刻钟以内排除,请皇上和太女殿下稍待。”奉车都尉的嗓子有些紧绷,皇帝出行,路上的坑坑洼洼都该先行被排除,就是这一场预料之外的雨,打乱了一切,窜一那喜怒无常的主子降罪,那可就惨了。
马车里寂静无伤,徐佢的心已经被提到了最高点。
“嗯。”
谢蕴终于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声响,表示自己听见了,坐在他怀里的谢思寸终于有了一些同年纪该有的行为,她爬起了身,来到了窗边,反手推开了窗,窗子的设计经过巧思,雨水不易飞进车厢,不过还是有落网之鱼越过了拦阻,打在她的脸上,她丝毫不介怀,反而笑了起来,侧着脸往外瞧。
马车外头,数道的黑影在倾盆大雨中忙活,他们浑身上下都是黑,穿着贴合身型的劲装,遮掩的面貌,他们便是天子身边的雾隐,他们来无影去无踪,就像是一片迷雾,让人摸不清。
雾影的身份只有君主知道,多半是男子,而且身手了得,专门护卫君主的安危,也专门为君主进行见不得人的勾当。
谢思寸瞪大了黑白分明的眼,好奇地看着这些雾影来来去去,在瓢泼的大雨中,数十个壮硕的背影安安静静地用索绳试图在不惊扰车上贵人的情况下拉动马车,负责驾马的奉车都尉已经开口了,要在一刻钟之内让马车动起来,这些雾隐便是要使命必达。
马车卡得深,慢慢的,窗外的人变多了,从高大的男子,到矮小的孩子,谢思寸看着在末端的几个孩子,看起来,可也没比她大多少呢。
一刻钟过去,马车动了,而那一场大雨像是一场玩笑,居然就这么停,天色变得敞亮,而一道彩虹桥,就这么在天空上拉起,谢思寸年纪小,没见过几次彩虹,她一张小脸红扑扑的,显得非常兴奋。
“阿爹!你看,是彩虹!”谢思寸将窗子推到了极限,指着天边的彩虹,那一双眸子里头迸出了光华。
谢蕴那一双凉薄的眸子里面难得出现了一丝的温度,宽厚的大掌落在女儿的头顶,谢思寸正想转头对着父亲露出笑容,她的目光却与一双眸子相交会。
由于谢思寸将窗子敞开,所有的雾隐都跪在稀泥里头,都快把投给栽进地里了,就一个看起来半大不小的小少年抬起了眼,与谢思寸不意间的四目相交。
雾隐都蒙着面,谢思寸只来得及感受到,那是一双充满不信任的眼睛,很像她在秋闱场上看到的猛兽闸里头的猛兽,只是……那一双眼睛特别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