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下去!”随着土御门伊月的一声,龙子毫不犹豫迅速下沉。水下弥漫着可怕的噪音, 隆隆震颤着鼓膜。拨开升腾的气泡, 龙子再度跃出江面, 他面前便是散发着七彩华光的神国大门!
这已经是第六条龙子。
冬神悬在江面上, 密切关注着春汛的动向。随着寒气一点点消散, 她已经嗅到了隐约的属于春之神的花香。春神要来了, 季节的流转间她们往往仓皇擦肩,一个急着回去,一个要面对险恶的世界。
冬神的手抚过怀里硬质的书册, 她下定了决心,飞向春之神即将到来的那片天空。她想让春等一等,不要来得那么急,她不擅长说服别人, 可为了这些龙子和阴阳师,她愿意尝试一下。
“请等一等!一会儿就好!”
她对远天上飞来的春之神急促说道。
春神裙摆上尽是暖风, 她看着向她飞来的冬之神,最初的讶异之后, 她缓缓地温柔地微笑了。
“好。”
九妹紧张得身体紧绷,她听到哥哥们的声音从天上传来, 声声都是鼓励,又令她有一点点兴奋。她感受着头上阴阳师的重量, 不安的动了动,土御门伊月抚着她的前额。
“没事的,九妹只要一直向前, 我会把控你的方向。”
他们随着湍急的江水已经抵达下游,最小的龙子调转方向,眼中映出浩浩荡荡的潮水,她从未见过之物。
白龙闭合了浓密的眼睫,再睁开时,她同时发出了一声稚嫩的龙吟!
回家啦!
她冲过十几丈高的浪涛,浮现在脑海中的却是寒潭明月;她甩尾躲避冰凌,忆起的却是四季之神投下的寂寞的倒影;她切实感受到细小冰凌带来的尖锐疼痛时,她没有哭,只觉得一千年的光阴仿佛这浪潮一样,晃眼间便过去了。
她怕,她怕睁眼之后一切只是寒潭中一场美梦,所以她拼命地向前,犹如去追赶那扇神国之门。
她感到自己飞腾起来,她从未飞得这么高。接着头顶一轻,她扭过头,看到阴阳师正在与她分开。
她叫了一声,想让伊月回来,之后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不是伊月走了,而是她要走了。
那层七彩的光在她周身镀了一层薄晕,她渐渐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身体变成了风或云一类更加轻盈的东西。或者是光吧,飞得那样快,哪里都可以去得。
兄长们亲昵的凑上来,相互碰碰前额和龙角,地面上的春潮渐渐小了。
“小九,我们下去道谢吧!”
“嗷!”
已经镀了一层神光的龙子缓缓向下巡游,他们飞在空中犹如游在水里。土御门伊月本打算下落之时召唤神龙,然而源义衡化作的白龙将他给托住了,他的力气也所剩无几,干脆就抓着龙角略作□□。
置身仍旧十分汹涌的浪潮之中,白龙巍然不动,他果真是最年长的最有力量的龙子,潮水对他来说毫无威胁性。
“伊月!”
“伊月!”
龙子们叫着土御门伊月的名字,从天上飞下来,绕着他和源义衡飞动。
“伊月,跟我们一起走吧!去往无忧的神国,享受永世的喜乐!”
白龙在群山间呼叫邀请,土御门伊月却笑了。
“我就不了。”
“这世间,还有为我而来的人,也还有我愿为之而去的人。”
“义衡想必也是这么想,才会留下吧。”
白龙不开口,龙子们依依难舍的告别,渐渐升高去往远天上的神国。土御门伊月笑着向他们挥手,道别,离得很远,还能看到小九拼命甩动的尾巴。
“再见啦,伊月!”
“再见,我会想你的!”
春潮止息,天上的小白点也渐渐看不到了,土御门伊月仍旧跪坐在白龙头上看了很久。
离别总是怅惘,他经历过许多妖鬼之事,果然还是不能免俗。
他正微垂了头,试图驱散心底的些许感伤,突然一阵风扑面。他抬起头,头生龙角的最小的龙子一身白裙,氤氲着神国的华彩,向他天真无辜的歪头微笑。
龙子倾身靠近他,轻轻吻了他的侧脸。
“谢谢你。”
“再见啦。”
追着兄长的脚步,最小的龙子重新幻化为白龙的姿态,飞往远天上神国。一如他们自己所想的,千年苦难之后,终得太平喜乐。
而在渐渐平静的鸭川之上,春冬之神在对视之后,擦肩而过。冬神心中怀着一股温暖的柔情,发生在这个冬天的关于阴阳师和龙子的故事,足够她在余下的三个季节之内细细回味。等到四季再度轮回一遭,说不定她还能够见到这位阴阳师,以及发生在他身边的、新的生机勃勃的故事。
“……请留步!”
这一次,却是春神叫住了她。春神压了压自己飞舞的裙摆,好像有些局促,她抬手,冬神裙摆之上顿时开了一瓣一瓣冷艳的红梅花。
“我觉得这花很适合你。”春神抿着唇,诚恳地说道。
“以后,我可以给你写信吗?”
她将从春日花香暖阳中寄出一封信,经过夏携了雨水,经过秋载满风月,随后送进寂寞的隆冬,落在开着梅花的枝头,像一只吃得饱饱的雀子,啁啾着四季的见闻。
冬神不知该说什么好,她好像微微点了点头,又好像没有。接着,她遵循四季轮转的规律,匆匆飞回高天上的神国。
信……
冬之神抚着裙摆上新添的梅花,耳尖微微的红了。
鸭川水平缓的流淌着,不时发出冰凌撞击的声响。
源义衡把土御门伊月载到岸边,重新幻化为人类的形态。对于拒绝前往那喜乐却虚幻的神国一事,他并没有丝毫的懊恼。
他的身份,他此世身为高龙神之子的身份,除了有限的几个人之外,再无人知晓。他也没有告诉源信直,告知了又有什么意义呢?他是纯粹的白龙的孩子还是高龙神的孩子又有什么区别呢?他看着自己尚有细鳞没有褪净的手背,发觉近来确实已经渐渐少的想起前尘往事。
就连那样厉害的勾起前尘的画卷都没有留住他,那么曾经作为家主独行的岁月,也就真的渐渐远了吧。
他想起年少时,他还在跟大长老虚以委蛇的时候。那时还没有小混蛋,他乘坐公卿的牛车,退治妖怪之后路过一处幽谷,山崖上开着一树高高的薮椿。
他不认得这红艳到近乎不祥的花是什么,于是他问随行的其他阴阳师。
【啊……这是海石榴,也叫椿。】
【海榴舒欲尽,山樱开未飞。】
【就是这花了。】
他出神的望着那花,凋落也是整朵整朵的,美而凄怆。
他要阴阳师为他拾几朵落花回来,不折枝,只是拾几朵落花。阴阳师去了又回,襟怀里果真散着几朵红花。阴阳师将挑选着捡起的完整红花恭敬的递给他,犹豫一下,还是开口提醒道。
【赖光大人,这椿,可不是什么奉公人之花,您玩赏之后便丢掉吧。】
【不然……大长老恐会怪罪。】
他淡淡的应了一声。
通往平安京的大道两旁群樱开遍,他却只捧着椿的红花。这花开在深谷,他觉得这花高洁理性,谦逊且傲慢,比喧闹的樱合他心意。
可他甚至无法将落花带进源氏,因为他没有权力。
等到他终于获得无上的权力,那一日深谷红花的梦早已从记忆中凋谢,他能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