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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1 / 3)

“草民冒犯,但我必须先确认一些事情。我帮助你们入城,是为了阻止子义兄盗墓,但并不想因此而引起一场战争。这时候把他们从城里引出去的那支军队,是调虎离山?还是真的要内斗?”

吕蒙看出刘基紧张,没等孙权回答,就说:“周郎有分寸,只会陈兵威慑,不会正面冲突,不然整个江东都会大乱。”

刘基相信他的话,又问:“现在城里大部分士兵都已经出去了,但还有一部分留守,你们只有几个人,准备怎么夺城?”

吕蒙笑了笑,说,“你多虑了,本来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但现在孙将军本人就在这里,谁敢不听令?接管这里后,我们拿着上缭壁口令入海昏城,进驻官府,建昌都尉下辖其余五县皆可传檄而定,这样就能和平掌控整个局面。”

吕蒙说完,就等着孙权点头,可他没想到,孙权面无表情,不置可否。

刘基继续问:“在那之后,你们要怎么做?就在你们来之前,我和子义兄深入谈过,他其实并不是真有二心,而是希望能得到孙将军重用,有机会完成讨逆将军的遗愿……”

“我们……”吕蒙刚要回答,忽然被孙权挥手打断。

孙权问:“你说,兄长的遗愿?”

“那是一个北上进军许都的军事计划,讨逆将军生前已经谋定,子义兄想用同样的路线北上中原。我不了解细节,但无论如何,他的矛头并不指向江东,更没有想要对孙将军不利。所以我只请求一件事,那就是在掌控局势以后,请千万不要进行无谓的战争,也不要伤害子义兄的性命,只要好好谈一谈,这件事一定能圆满解决!”

孙权听罢,缓缓问他:“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虽然我一度觉得,过去认识的那个太史子义已经消失了,但现在,我发现他仍然是那个一心追求不朽的人。只是他盯着那无尽的时间看了太久,心中越来越着急,越来越看不见眼前的、真实的东西,可他的本心并没有改变……我相信太史慈。”

那一瞬间,刘基怀疑自己说错了话,因为他分明看见,孙权的两只瞳仁里燃起了绿火。它们不再是黑色的,变得很淡、很浅,宛如翡翠。碧眼紫髯,让他看起来不像是刘基认识的任何一个人,甚至不像同一个种类。在这一瞬间,刘基觉得他也能视万物如刍狗,拔剑杀人,不需要想任何理由。

孙权问:“大墓在什么地方?”

刘基一愣,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件事。他说:“不是要先夺城吗?”

孙权不再看他,转头向吕蒙下令:“不要再说多余的话,让他带路。”

吕蒙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可他毕竟是个军人,孙权对他更有着无可比拟的知遇之恩。他没有犹豫,扶着剑柄,对刘基说:“请吧。”身后的部曲也在刹那之间转变了阵型,把刘基的所有退路封死。

“吕司马……”

“刘公子,别让我难做。”

“我可以带你们去。”刘基说,“但墓里,可能不全是你们想象中的样子。”

孙权闻言,没有一丝疑惑,反倒第一次咧着嘴笑。他摆摆手,吕蒙的部曲左右合围,几乎是押着刘基走了出去。

孙权终于知道了那篇《筑墓赋》的主人是谁——那竟是一位皇帝。废帝也是皇帝,他摸着自己的紫髯,满心舒畅,觉得这墓分明就是为他而来。太史慈大费周章,做了不知道多少事情,辛苦至极,最后都给他做了嫁衣。

事死如事生,整个墓室就是刘贺的家。孙权看遍了回廊,车马库、乐器库、酒具库,每看一处,心中自然浮现起器物放在富春家中的样子。孙策曾经被册封为吴侯,虽然爵位没有传承,但孙权也把自己当作侯爷看待。《周礼》记载,天子用乐四堵,诸侯三堵,意思就是两堵编钟、一堵编磬,围合东西北三面,这是符合他身份的礼乐,以前没有机会获得,现在在刘贺墓里看到了。

刘贺的编磬不同凡品,一般的磬体都是石质的,它却是铁质,与编钟合奏时,从金石之声,变成了二金交织,锵锵然有军争之象,也和他们孙家的崛起隐隐呼应。编磬漆架上竖有三面三角形的漆画,每面中心嵌有一枚圆形碧绿的琉璃。

孙权想:父亲、兄长、他自己的眼睛,看久了都是绿色的,但他的颜色最深。当这座编磬敲响雅乐时,也只有他能坐在上座聆听。

趁着孙权在看的时候,吕蒙悄悄和刘基说起了一桩秘辛。

这件事虽然难辨真假,但在如今的孙家,却成了一则绝对不能提起的话题。

吕蒙说,那是发生在孙策临终前一夜的事。到最后陪在他卧榻边上的,不是孙权,也不是另外两个弟弟孙翊、孙匡。他让医师把药都撤了,绷带一把火烧了,拿一把刀守在门口,把宗室子弟尽数挡在门外,也把室内的人封在门内。那是孙坚当年亲用的古锭刀,相当于孙家的假节钺,哪怕医师手无缚鸡之力,用那把刀也能杀死任何人。

房间里只有孙策和周瑜。孙策想把太史慈叫来,可他来不及了。

孙策殁时仅二十六岁,儿子年幼,只能兄终弟及。可是他的弟弟们和他完全不同。孙权攻打陈登两次,大败两次,没有人知道他能不能守住江东。

孙策问周瑜,你能全心辅佐孙权吗?周瑜说,能。孙策以前和孙权相交不深,周瑜给他们设计了两句话:一句说的是孙策经常手指众臣对孙权说,“这些以后都是你的臣子”,第二句是“举江东之众,决机于两阵之间,与天下争衡,卿不如我;举贤任能,各尽其心,以保江东,我不如卿”,这两句话得到吴夫人、张昭、周瑜的认可,便是真的了。孙权继位后,周瑜亲手把他扶上马,把亲兵献出来加强孙家近卫,再带他去巡行各军。

孙策默默接受了周瑜的安排,但他说,巡军不必入建昌了。

周瑜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孙策想让太史慈独立出去。

孙策说,父亲一辈子打过董卓、吕布,入过洛阳,得过玉玺,虽然短暂,但如大星璀璨。他横扫江东,风行草偃,但背后是跳梁小丑袁术,面前是许贡、王朗、严白虎。孙权心机深沉,能让人舍身忘命,但他最多只能割据东南。孙策说,如果太史慈带着部曲、建昌兵马、百越之民北上,就有机会切入中原,有可能觐见天子。

周瑜说,我知道你把太史慈当作异姓兄弟,如果是我要这么做,你一样会支持。但这会对江东带来巨大的不稳定,甚至可能危及孙家。

孙策说,我相信太史慈。

“暗中告诉我这个故事的人说,孙策只有两个真正的兄弟,他让一个继承功业,另一个继承梦想。”

吕蒙停顿片刻,四周安静得能听见魂灵的脚步声。他继续说:“如果这些事情是真的,那讨逆将军的话最终没有实现,却成了禁忌。少主公继位后,拜周郎为中护军,巡军江东,确实没有到豫章,但那与其说是放任,倒不如说是不信任。他始终没有放松过对建昌的警惕,派出过不少人,也包括我——这就是我最早来调查金饼的原因。”

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抱歉:“自那以后,军中也不再有人提起北上,我们现在唯一的目标,只有江夏黄祖。没想到公子会在这时候突然提起,所以他才变了脸色。”

刘基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么一段幽微往事,他喃喃道:“如果当初子义兄去见了讨逆将军,或者孙将军来豫章和他谈一谈,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现在时过境迁,但他的想法和讨逆将军仍然是一样的,他还想北上,还想登天子之阶。我甚至觉得,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就像古代的刺客一样,无论生死成败,他都不会回到江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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