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越可以称呼我为澹台弋,”他对燕裁冰说,“我会带你和这位……去见慧生法师,之后是去是留,我是做不了主的。”
“嗯。”她随口答应着,默默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这竹檐寺可以说是十分荒凉,除了那口花纹复杂的钟,就再没有值得一提的了。玉虫色的光浮动在几乎可以称得上断壁残垣的建筑上,有种诡异的美感。
燕裁冰回头看了眼崔饮瑜——她看不出那人的神色,只能看到紧皱的眉、睁大的双眼、高挺的鼻与抿起的嘴,无法将它们组合在一起,于心中描绘出一副完整的图像,更没办法分析更多。
所以她这一眼格外的漫长。
“别害怕。”她做了个口型。
崔饮瑜的呼吸逐渐平缓。
她转头就看见澹台弋在一栋宅子前停下了脚步,正倚在门边看着她。“慧生法师,”他扭过头去,冲着屋门说道,“静禅师太的故人来访,还有一位被灵力伤到的凡人。”
屋内久久无人应答。
澹台弋叹了口气,将门推开,说:“直接进去吧,慧生法师应该在打坐,烦请两位在旁稍等片刻。”
燕裁冰行了个礼:“多谢。”
澹台弋只摇了摇头,右手向门那边一挥,好像巴不得让她们赶紧进去一样。
燕裁冰刚一进门,就被屋内的景象吓了一跳,也许是因为许久都没有这样的惊奇体验,她久违地睁大了双眼,嘴角不自觉地牵起,放肆地打量着在房屋中央打坐的男人。
这是一只妖。
他纯白无杂色的尾巴正好将自己环绕一圈,像是一种妖类下意识的保护行为,头顶毛茸茸的狐狸样的耳朵敏锐地竖起,又慢慢放下,贴在同样纯白、泛着银光的长发上。
燕裁冰对佛修知之甚少,只知道无论男女老少妖魔鬼怪,只要有慧根且一心向佛,就可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当然,绝大部分佛修都是人类,真正的妖类佛修,哪怕师父都没见过,却正巧让她给遇上了。
她一时间忘记了自己到底身处何处,只是被迷惑般向前走了两步,几乎停止了呼吸。
有人扯了扯她的袖子。
燕裁冰回神,这才想起自己有任务在身。她回过头来,冲着崔饮瑜感谢地点了点头,不再看向那边的白发佛修,和崔饮瑜一起盘腿坐在角落的蒲团上。
这破败的小房间里只有一个小佛龛、一副观音画像、一张小小的矮床和几个蒲团。那佛龛看上去久久没有供香,没有一丝灰尘,甚至可以说是崭新的,不过那画像倒是已经泛黄,卷轴处还有过潮的痕迹。
燕裁冰骨龄一十五岁,不管在凡间还是在修者那里,都算得上是小孩子,还未从修道者漫长的生命中体会事物随时间流逝而变化的感觉,但因为自有记忆以来就随师父与阿却一同生活,也知晓一些修者才有的小习惯。修者对事物的新旧十分敏感,大多也都会付出比常人多几十倍的时间精力去尽力维护周围的事物,以求它们如修道者自身一样在天道的眷顾之下可以永恒。
“佛修与道修的不同”并不能说服她这份违和感。
她心中突然生出一丝从未出现过的异样感觉,调息几瞬之后,燕裁冰才反应过来,这可能就是所谓的恐惧。
离开师父和阿却的时候,她没害怕。面对修为比她高的明华徵时,她没害怕。
但她现在在发抖。
燕裁冰咬了咬牙,握住崔饮瑜的手,对他传音入密:“抱歉。”
她本来可以什么都不管,老老实实在桐城吃点好吃的逛庙会,边逛边走一路跑到剑宗,如师父所愿好好做个剑修才对。
修者随意屠杀凡人非常折损修行,崔饮瑜再怎么招惹大能,总不会性命堪忧,她横插一脚却有可能弄巧成拙。
“嗯?”崔饮瑜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他愣了一会儿,发觉好像自己没办法回复后,握紧了她的手。
滚烫、有些出汗,似乎正在说着“我相信你”的凡人的右手。
她继续调息,重重呼出一口气后,传音道:“抱歉,我太欠考虑了。崔饮瑜,如果之后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的话,一定立刻像我跟你说的那样撕碎符咒。我会确保你顺利离开这里,所以也请不要为我犹豫。竹檐寺的人应该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崔饮瑜这次没作什么反应,只是那只手的温度似乎下降了一点。
“咔嚓。”
燕裁冰皱了皱眉,这声音离她极近,但是房间里的陈设都一目了然,她周围除了蒲团并无其他东西。
是什么在响?
“咔嚓。”
她手里骤然一轻。
一低头便看到,崔饮瑜的右手从手腕处断裂。
这是她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最后一幕。
没有光。
修者不靠光看清四周的事物。
也就是说,没有灵力。
灵腔里空空荡荡。
燕裁冰动了动指尖。凡人手掌的温度似乎还残留着,但她的手已经几乎动弹不得。
理智慢慢回笼后她才反应过来,不光是双手动弹不得,她的全身好像都被捆了起来,不知道被谁倒吊在半空中。
她还没淬体呢。被捆绑起的脚腕早就被磨得血流如注,一滴滴顺着身体流到她的脸上,再“啪嗒”一声落入水中。
看来底下是水池——不过没有水流的声音。
是一潭死水。
到这个地步还没认清局势就太蠢了,这已经超过“被摆了一道”的程度了。
还好嘴没被封住,应该还可以发出声音。
她先是试探着发出“咳咳”的声音,发现没什么问题后渐渐提高音量。
“崔饮瑜?”
“慧生法师?”
“这里还是竹檐寺吗?”
无人应答,但是她灵敏的耳朵立刻感受到,她正身处一个非常狭小的空间里。
看来只能等待某人的到来了。
师父会来救她吗?像小时候那样?
今天倒是个回忆从前的好机会——即使并没有什么东西供她怀念。
她曾在同样的黑暗里一个人呆了很久,虽然她没办法判定到底经过了多少时日,但这远超一个凡人不吃不喝所能忍受的极限。
期间她曾感受过什么人的抚摸,不带猥亵意味,而是很温柔的抚摸,像是在安抚一只炸毛的猫,或是检测刚打磨出的器具有没有符合期望。
那只手有感情,但这感情从未导向一个活生生的人,就算只是轻轻挑了挑她的睫毛,也会让她悚然感到一股凉意。
直到有一天,她听到“咔哒”一声,面前的黑暗被打开,光明全然洒了进来,勾勒出一个漆黑的身影。
这就是她的师父,这就是她的童年回忆。
不过当时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好奇面前出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而是默默呼出一口气——
那个禁锢自己、带来黑暗的东西,好像很容易就可以打开。
为什么那么久都没去试试呢?
为什么不使用自己的胳膊,往前伸一伸呢?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的胳膊还能动弹,为什么在见到师父的那一瞬间,可以自然而然地伸臂拥抱上去呢?
她歪着头,狠狠盯着黑暗,忍着灵腔的剧痛慢慢催动着灵脉。
这次以防万一,她偷偷把芥子袋放在了胸口的贴身处,扣在里衣衣襟的系绳上。想必就算是同性别的修者,也不会自降格调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