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小翔说他的老家在附近,想顺便回去看几眼,我们便在校门口分开了。他最爱的人是奶奶,不管他小时候多么叛逆,奶奶总是耐心地教导他、跟他说了许多做人做事的道理,即便他从来没有专心听。
奶奶的身体在他国中快毕业时变得很差,几乎躺在床上起不来;等他顺利毕业、到高中报到之后,奶奶或许是安心了吧,过了几天就离开他到天堂去了。
面对奶奶的遗体时他没有哭,因为奶奶是带着很慈祥的表情走的,像睡着了而已;直到目睹奶奶被送去火化的那一刻,他才明白奶奶不会再回来了。
他在现场放声大哭,那是继我离开之后他第二次因悲伤而留下眼泪。
妈妈的哥哥还是单身,但很好心地收养了他。他说他终于有了自己的爸爸。
在公车站等了许久的公车,天都黑了车班还是没有来;确定钱包里还有足够的钱后,我不得已地拦了计程车……真浪费,这一趟恐怕要上千块了。
路途很长,方才的脑袋用量又过大而导致了我的疲劳,记得我本来看着窗外的景色发呆,后来竟在计程车里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是口袋内的手机震动将我吵醒。
「宗毓,怎么了?」我还有点睏,有气无力地问道。
「我才要问你怎么了!喂,你的脚踏车怎么还在车棚里啊?你在哪……该不会被周家和绑架了吧!」宗毓的高分贝音量让我的耳朵有点痛,不得已将手机拿远了一些,一拿远我才感到很不对劲。
这里是哪里?看看手錶,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小时,计程车也该开到我熟悉的地方了吧,可是周遭的景物好陌生,我连见都没见过,路上没什么车,只看得到长直的道路上一盏盏鹅黄的路灯作陪衬。
恐惧感将我笼罩了。我抬头望向前方的后照镜,发现驾驶座上的中年男性司机也频频从后照镜瞄我,和我的目光对上,他很快地就别开。
刚刚应该让小翔陪我回家的!
「宗、宗毓……」我开始冒汗,慌张得一句话都说不齐。
似乎察觉我语气中的颤抖,他平静下来用严肃的口吻问道:「发生什么事?你在哪里?我去找你好不好?」
我当然希望你可以来找我!可是我连这里是哪儿都不知道!我尽量压下自己的惊恐,逼自己镇静下来,镇静点、镇静点才能想办法!
路旁闪过一个绿色的路标,我瞥见了这条路的名称,我认得路名,但它跟我说的目的地根本是反方向啊,而且距离遥远,不能用绕远路想坑钱来解释司机的行为了!我的人坐在客座的后方,客座的椅背上正巧贴有司机的基本资料与车牌号码。
理性地思考过后,我考虑到和宗毓的对谈会让司机听见,要想个办法让他以为我还没有发现……
「嘘。」语毕,我切掉通话!
手指都在颤动,但我还是拚命安抚自己并打开手机的主选单页面。
「等我,先别打来。」我马上发了一封简讯给宗毓。
「好。」宗毓用很快的速度回覆。
拜託老天爷,让司机以为我在玩游戏……
「我在计程车上面,但司机把我载到很陌生的地方,你想办法帮帮我。」我先传了这一封简讯让宗毓明白我的状况,随即将刚刚我看到的路名和计程车的车牌号码再打在一封简讯上传过去。
「靠!」他回传过来的讯息一开头就是这个字,「那条路我知道,你不要怕,假装没事不然会出事,知不知道!我马上报警。」
怎么可能不怕,我每天看社会新闻耶!男生就算了,我还是女生!
努力忍住想哭的情绪,我双手紧紧地握住手机,将宗毓的简讯读过一遍又一遍,焦虑地等他的消息,一秒鐘像过了一年那么久。
「警察派人过去了,你离开那条路没有?」宗毓终于又发来讯息。
我往窗外瞄了一眼,看不见路标,我也不敢确定,只知道从刚刚到现在都在走直线。
「我不知道,应该还没。」我说。
「嗯,我现在过去,你冷静一点,等警察。」宗毓给我的最后一封简讯。
宗毓,快点来!我真的很怕……靠着车门不停发抖,我不敢再抬头看后照镜,只觉得胃里一阵阵地绞痛,噁心的感觉让我想吐。
我以后再也不搭计程车了!忍耐很久,我还是憋不住眼泪;低着头咬住下唇,我告诉自己不可以哭出声来,假装自己又睡去了。
过了好几分鐘,我等到都快失去信心了,终于听到熟悉的警笛声。
红光和蓝光交错着,映在计程车的玻璃上头。我惊喜地回头,发现有辆警车正逐渐追上计程车的速度。司机似乎也发现了,油门一踩,让我整个人因为惯性定律撞到椅背上,有点头晕。
我看得到司机的侧脸,他的表情慌了,但我更慌,深怕警车追不上。
幸好我多虑了,前方一个红绿灯下又停了另一辆警车,几名警察在前方挥动着闪红光的指挥棒警告司机停车。但司机没有减速!像打算直接衝过去一般!
在我还没想到应对方法时,司机猛地踩了煞车,转动方向盘从道路的交叉口切了出去,突然的转弯让我的后脑杓撞上玻璃窗,痛觉和酥麻感一齐袭来。
愤怒、害怕、难过、疼痛……种种情绪和感觉交融在一块產生了化学作用,我实在无法用言语描述此刻复杂的心情──接着,我、暴、走、了!
尖叫一声,我整个人扑到驾驶座去和司机抢方向盘,指甲真是女生的最大利器,我的双手往他脸上一抓、在脸皮上又捏又掐便让他痛得放手。司机的脚踩着油门,车子仍在加速!再来、再来该怎么办?谁教我!教科书上没有指导过我如何只用一双手开车啊!
脑中一片混乱,我将方向盘直接往右转,转了几圈我也记不得,计程车换了方向,高速衝撞上安全岛,我从后座摔到前座撞上挡风玻璃,玻璃有一部分碎了,碎片伴着清脆的声响落到我身上,我全身痛得奄奄一息,总算是让车子停下来了。
后来的记忆很模糊。我虽然还醒着,感觉脸上流过温温热热的东西,不晓得是眼泪还是血,但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无法动弹,更遑论伸手去确认;警察大声地嚷着什么,撬开副驾驶座的车门,把我从有些扭曲的前座拉出去,送上了救护车。
真倒楣,一个礼拜就进了两次医院,在救护车上时,我在心中如是抱怨。
我的额头右侧缝了五针,手臂缝三针,附赠全身上下被玻璃刮破的伤痕和瘀青;替我作笔录的警察说司机受的伤都没有我严重,居然吓得昏过去。
会怕就不要做坏事啊!我馀愤未消。
警察还传述,打电话去报案的人劈头就说:「干!我女朋友被计程车司机绑架了啦!」他们一开始还以为是恶作剧电话。
我抱着肚子闷笑。
笔录作到一半,宗毓衝进了病房,头上还戴着全罩式的机车安全帽。
「喂,她怎么会变成这样!你们不是跟我保证很快就会到吗?」他拔掉安全帽坐到我身边,粗声粗气地在病床前跟警察理论起来。
警察的表情相当无可奈何。其实是我太衝动,要不是我去夺整台车的主控权,警察们或许能以较安全的方式把我救出来。
我伸出手,抓着宗毓的手臂,他顿时噤声,转过头来看我。
「谢谢……」我说,靠着他的身体闭上眼睛。
「有什么好谢的。」他环着我的腰,叹了口气,「我吓到快断气,一定会短命啦,喂,你要负责任知道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