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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重新在桌前坐下,像十九岁的严怀山被父亲关了三天禁闭时,在感恩节那天坐在窗下的木凳上。

严左行因何震怒,他其实已经记不清了,只能从隐约零星的记忆中挖掘到一声急促的、轻微的叩门声。

笃笃!笃笃!笃笃!

“哥哥!哥哥!你在不在里面呀?”严在溪在变声期,不算好听的声音像只聒噪的鸭子,嘎嘎穿门而入,打破一室宁静。

严怀山本来不想理他,但严在溪仿佛一条不懂得放弃的小狗,孜孜不倦地拍着紧锁的门。

他走过去,隔着门板出声:“你来做什么?”

严在溪站得累了,靠着门坐在地上,嘻嘻笑:“哥哥,我来找你玩呀。”

“我不能离开这里,”严怀山立在门后,脸落在灯找不到的阴影中,看不清神色,语气平且直,“你去别的地方玩。”

严在溪好可惜地说:“我已经三天没看到你啦,哥哥,我都想你啦!”

他一边说,一边吃着手上的薯片:“你想不想小溪呀?”

严怀山听到门那边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他被禁食三天,久立导致眼前发黑。严怀山闭了眼睛,额头抵住木门,良久,用鼻腔发出敷衍的单音:“嗯。”

他只希望严在溪快点离开。

严在溪摇头晃脑地吃完手里的零食,没心没肺地坐起来,拍了拍屁股,笃笃再次敲响房门,声音欢快:“哥哥,我走了哦!”

他迈着轻快的脚步,一蹦一跳地走远了。

严怀山靠着门,很久都没睁开眼睛。

“当当!”

窗玻璃猝然响起,像是被人快又不稳当地用指尖刮了两下。

严怀山皱着眉回头,严在溪好像只七手八脚的蜘蛛,嘴巴上叼着一块曲奇饼干,以一种极奇妙又看着绝不安全的姿势攀在他窗户外。

严怀山快步走过去打开窗,单手抓着他细瘦的胳膊,把人拉了进来。

还不等他开口,严在溪就把沾着口水的饼干拿到手上,嘿嘿笑着说:“哥哥,你好像被恶毒巫婆困在古堡里的莴苣公主哦。”

严怀山面无表情问他:“上来做什么?”

严在溪天真地歪了下脸,理所当然地说:“要来找你玩呀!今天是thanksgivgday!我们说好每年都要在一起的呀。”

他想起一件事,连忙把手里的湿漉漉的口水饼干递给严怀山:“哥,你要吃吗?文姨说你都三天没吃饭了!”

严在溪夸张地瞪圆了眼睛,小鹿一样眨动眼睫:“我三天不吃饭的话会饿死的吧!”

严怀山似乎是觉得他的表情有些好笑,露出一抹微笑。

他把严在溪手上的曲奇接过来,垂下眼看到严在溪盯着手上的饼干,舔了下嘴唇,又把饼干递了回去:“你吃吧。”

严在溪吞了下口水,问他:“哥,闻起来好香哦,你不吃吗?”

“上面都是你的口水,”严怀山语气很冷淡。

“好吧……”严在溪垂了下脸,有些失落地把饼干拿回去。

吃到嘴里的时候又开心了,他灵巧地跃上窗下的书桌,摇晃着细长的小腿,和坐在椅子上的严怀山对视,两只上翘的眼睛亮晶晶的,太阳一样。

曲奇饼干被严在溪啃得掉了满地绿色坚果渣。

等他吃完,对严怀山说:“哥哥我想喝热牛奶啦!”

严怀山说:“我这里没有热牛奶。”

严在溪对他露出一个“那你好可怜哦”的眼神,踩着桌子站起来,手脚灵巧地越过大敞的窗户,坐在窗沿上回头跟严怀山挥手:“我去喝热牛奶了哦,哥哥拜拜。”

阳光适时地在严在溪身后隐现,有金色的光线将他发棕的细小发丝都一并照亮。

那天晚上一直到很晚的时候,严怀山听到又有细小的响动在门外响起。

他看向门缝透进来的光下一刻被什么东西堵严。

清晨,严怀山主动拉开门,门外是露出肚皮,四仰八叉,仍在呼呼大睡的严在溪。

严怀山并不喜欢吃任何一种饼干或坚果,只是在最想吃的时候没有吃到,才总会想着吃到d当年严在溪拿在手上那块,沾满了口水、被泡得发软的开心果曲奇。

严在溪检查了明早要用的设备,又记在赵钱钱给他的那张单子就去洗漱了。

ni上床前洗了爪子,严在溪在它狗头上乱揉两下,大发慈悲容许它和自己贴在一起。

他入睡速度向来迅速,不过睡眠质量算不上好,总会梦到很久之前无论好与不好的回忆。

或许是重回嘉青,又同严怀山和严虹久别重逢,让他罕见地梦到了何琼死去的那天,

其实严在溪并未亲眼见证何琼从楼上一跃而下的场景,但或许正是因为从没看到过,才会在大脑深处不断幻想、不断演绎。

他梦到母亲穿着一身皎洁的白裙,卸去全部的妆容,与当年她以艳女形象勾引到严左行截然不同,素白纯净的面孔与勾着浅笑的嘴唇,赤足立在窗口,而后一跃而下。

何琼生前吸食了大量毒品,后来严在溪有问过很多人,她是否在坠楼的时候会有一瞬间的清醒,会想到那间小房里还有殷切期盼她打开房门,将自己纳入温暖怀抱的严在溪吗?

他们总会给出肯定或否定的回答。

但谁都不是何琼,所以严在溪永远得不到他想要的那个答案。后来,他也就没再问过了。

梦里总不会出现何琼倒在地上最后的余影,取而代之的,是十八岁时严怀山挡在严在溪面前那道高大挺拔的背影,与他凝视着何琼尸体时超乎常人的冷静与冷漠,以及那双沉蓝色眼眸深处藏匿了闪烁着的、可怖的兴奋。

严怀山垂下眼皮,短暂地遮盖住蓝色的眼瞳。

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耳边传来父亲冰冷的声音:“你妈突然念叨你,要给你打电话。”

严怀山没吭声。

他听到电话那头传来文铃的声音,不算很清晰地问:“是在和怀山说话吗?”

严怀山这才知道严左行是在家里住着的,眸色稍沉。

严左行应了一声,手机递到文铃手上,电话那头传来温柔轻缓的女声:“怀山啊,最近按时吃饭了没有啊?”

严怀山没回答这个问题:“妈。”

文铃许久不见他,欣喜地应了声,听长子关切地问她:“您身体怎么样?”

文铃生严怀山的时候只有18岁,今年意外怀孕算是高龄产妇,家里人对她都很宝贵,也不敢惹她生气。

“都挺好的,”文铃是英籍华裔,小学就随家族迁至海外,说起中文来语调变得有些顿挫,显得愈发绵柔:“你爸爸这些天都陪着我呢,阿妹在肚子里也很乖,都不闹我的。”

严怀山很轻地笑了一下,说那就好。

文铃紧接着想起了什么,喜悦地同他道:“俏俏昨天还来看我了,跟我说你工作好忙,我说你爸爸给你这么大压力,公司养了那么多人,一天天光累我儿子了。”

紧接着,她又问:“婚礼准备的怎么样啦?妈妈等着抱孙子呢,等你和俏俏生个可爱的小baby,就能和阿妹一起玩了。”

严怀山面上稍冷,但语气未变:“婚礼交给下面的人弄了,孩子不着急,孙俏还要读书,没时间带孩子。”

文铃一边嘟囔他都要结婚了,叫人还这么冷冰冰,一边又说:“也是,你们都是新时代的年轻人啦,不像妈妈那时候,我们都是老古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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