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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腰奴(四)(1 / 2)

“小怜,你过来与本世子按一按头。”

说这话的青年约莫二十六七的年纪,一件缂丝泥金云纹的缎裳松松落落挂在身上,人似骨头熔了一般歪倒在红绡帐芙蓉衾中,恹恹吐出句话。

正是李杪之兄,安王世子李林。

脚踏上小憩的貌美婢子是他近来宠姬,一双柳叶儿眼柔情似波楚楚生怜,李林爱煞,亲自与她取了个“小怜”的名儿。

小怜闻声抬头,撩开绡纱帐,轻声同里头道:“世子醒了?婢子熬了些醒酒茶来与您解一解宿醉之苦。”

李林以手抚额,强撑着坐起来,看一眼小怜:“你且快去,梁之衍那厮一来,又灌了本世子许多酒,这会儿头疼得厉害。”

原是李林与三两个爱姬厮混到后半夜,潦草收拾一番正预备睡下时,梁之衍却寻了过来。

他徘徊踌躇了一夜,终于下了决心要以腌臜手段强逼舒芙嫁他,奈何此刻他身在李杪的别业中,万事皆不利便,他又不知道舒芙几时才回长安去。

这事多拖一日,他就多心慌一日,幸而他想起了李林。

他是沾了李林的光才得在别业中住下,李林是李杪的亲兄长,想来别业中的婢女和扈从李林亦能驱使几个。

他不需多少时间,只要在郡主察觉以前将事办好,到那时,恐怕连郡主也要顾忌舒芙声誉,捏着鼻子认下这些事。

他将章程在心中滚了一遍,愈想愈觉得胸口滚炙,连天亮都等不及就寻到李林处。

李林本来也不是什么正派君子,又被梁之衍好言一求、美酒一灌,当即迷酲着眼替他找了信得过的婢子,只等天亮后,使她将舒芙诓去梁之衍设布好的地方。

“这也算我维系人家一桩姻缘,也算积德行善了。”李林斜斜偎在小怜腿上,任她小匙小匙喂自己醒酒茶。

正是这时,外间忽传来他随扈迭串促急的呼声:“郡主、郡主,您急匆匆来此是做什么,我们世子尚未醒来,不若您稍……啊!”

那随扈的声音生生折断在半空,却不是李杪对他做了什么,而是他见到李杪大步而来,不单满面怒容,手中还赫然提着一柄长剑。

李杪冷冷瞥他一眼,略过他径直朝里走去。

随扈这才恍然回过神,连滚带爬地朝内室扑去:“郡主、郡主!您要做什么?缘何携剑至此!”

见阻之不及,他只得跪在门前,凄厉朝内高喝一声:“世子当心!”

李林头昏脑涨,起先有些茫然,闻得随扈那一声,忙从小怜温柔乡中爬起,胸前衣裳都来不及掩合,就见房门叫人一脚踹开,骤然泄出大片刺眼白茫。

他尚不及看清来人样貌,就先听见一阵清锐的剑尖曳地声,铮锵琅琅,透到人耳孔中,叫他整个人都清醒了。

他身边的小怜看见那柄长剑模样,当即吓出“啊”一声,手足发软,杯盏哐啷砸在地屏上,裂瓷四溅开来。

小怜吓得脸色骤白,噗通自床上跌滚下来,伏在地上连声告饶:“郡主饶命、郡主饶命,婢子不是有意的。”

李杪携剑立在原地,闻言垂眼扫了眼小怜,神情无甚变化。

“这事与你无关,我不与你计较,你且先出去。”她声音冷彻。

小怜如蒙大赦,忙慌敛起藕色纱衣草草遮了胸口,就要往外奔去。

临到门前,她才记起自己的主子是世子而非郡主,因而略略回首瞧了李林一眼,见对方早被李杪手中的长剑骇失了魂,当下也不作他想,匆匆就往外避走了。

屋内这时唯余下兄妹两人,二者各站一方,似有对峙之势,然细勘之下才晓得李杪是完全占了上风,她手腕一动,剑尖在地屏上割出一串铮声。

李林心脏一缩,翕着唇开口:“杪杪,你这是何意,为何携着一柄剑来我房中……”

他尾音尚未落全,地上那点金玉相磬一样的铮音陡然收锐,掠起一阵破空之声,再一睁眼,那点闪着寒芒的剑尖便直直指向了他的咽喉。

那剑名为青霜,三尺半余见长,几与稚龄孩童等高,又以金铁濡成其身,青莹若霜雪,刃口锋利无匹。

这是崇德帝曾经用过的佩剑,真正杀过人见过血,后来到了李杪手中也未叫其蒙尘,今日陡然亮相,锋锐丝毫不减往昔。

李林视线紧凝着咽喉前那点寒芒,呼吸艰涩凝涩,手脚都发起抖来。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是你兄长,你安敢拿剑矢对我,简直有失长幼礼教!”

李杪面色清寒,如敷上一层冷霜:“我问你,是不是你将梁之衍带进我的别业中,且任他在这住下的?”

她一面说,一面将剑迫近李林脖颈,见他踟蹰犹豫,手腕朝上稍用了些劲,便将他颌角处割开一道口子,红血汩汩细出。

“说!”

李林脸上一痛,伸手一摸,竟摸下一手的殷红血渍,立时“嗷”出一声,手脚并用地往床内侧避去。

“李杪!你疯了不成?即便是我许梁之衍住进来又如何?我是你同父同母的亲兄!你怎么敢拿剑刺我?”

“我有什么不敢?你和梁之衍两个畜牲都敢做出那种腌臜打算了,我今日就是刺死了你们两个,将来再去伯父伯娘面前请罪,我也未见得不敢!”

李林一听,便晓得李杪不知从谁那处知道了梁之衍心中的打算,所以才盛怒至此,提着剑来寻他的麻烦。

他心下一慌,旋即又觉自己身为兄长的面子被抹,是以往旁避开了剑刃,强自镇定道:“什么腌臜事?这事如何腌臜了?那舒二娘子本来就是梁之衍的未婚妻子,如今人家两个小置一些脾气,我不过推助他们和好罢了。你又不是舒二娘,焉知她心中不愿呢?何况说她早已许了梁家,便已是梁家妇了,总不至说真为这点小事就要销解婚事……”

“李林!”李杪怒目切齿,握紧手中青霜剑迫向他胸膛处:“你还敢狡辩?今日这遭,若不是我先知晓了你们的盘算,将那传话的婢女截下,便有一个无辜女郎会为因你们的龌龊心思所损,你竟没有一点愧意?”

李林被那骤然逼近的剑刃骇掉了魂,腔调都起了颤,却仍故作一番姿态:“你、你莫冲动,这不事情未成嘛,你勿要动这样大的火……

“便是事情成了,梁之衍自会娶她,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归宿……”

更何况舒芙一个外臣女儿,你我兄妹血亲,你如何能因她之故而同我翻脸?

后半截话只在他心中滚过一圈,还来不及说出,便被李杪一脚踹在心窝,背脊重重砸在楠木制的床架子上,当即呕出一口血沫子。

“好归宿?狗屁的好归宿!天底下岂有你们这样不要脸皮的人?竟将一个背信虚伪、胸怀龌龊的伪君子说做好归宿!倘或这事我事先不知,倘或那人不是阿芙,而是另个心性柔弱些的娘子,你们此举无异于杀人!”

“杀人……何至于说这么可怖……”李林发际额角全是热汗,小心翼翼拿手指拨开剑刃。

不料李杪反而叫他激怒,反手一送,将剑刺进了他肩头。

“啊——”李林眼前一花,疼得涕泗其出,口中连道了数个“你”字,却什么都没说出。

李杪居高临下,抽手将剑用力拔回,任由他肩膀伤处汩汩渗血:“要是今日这事有任何差错,我将才说的杀了你和梁之衍一话,并不是戏言。”

“那……梁之衍现在何处?”李林颤声问道。

他被她这个“杀”字炸得头晕目眩要昏过去,心道自己是李杪亲兄尚被如此对待,不知那梁之衍是个什么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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